史记

中国历代史书中,以被赋予“正史”地位的“二十四史”最为重要,而“二十四史”之首就是西汉司马迁所著的《史记》。《史记》是一部贯穿古今的通史,从传说中的黄帝开始,一直写到汉武帝元狩元年(前122年),叙述了三千年左右的历史。全书略于先秦,详于秦汉,有本纪十二篇,表十篇,书八篇,世家三十篇,列传七十篇,共一百三十篇。
大宛列传 原文及注释

大宛之迹【迹:形迹。此指大宛国的土地山川。】,见【见:同“现”。】自张骞。张骞,汉中人。建元中为郎。是时天子问匈奴降者,皆言匈奴破月氏王,以其头为饮器【饮器:饮水或饮酒用的器皿。】,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,无与【与:结交。】共击之。汉方欲事灭胡,闻此言,因欲通使。道必更【更:通“经”。】匈奴中,乃募能使者。骞以郎应募,使月氏,与堂邑氏胡奴甘父俱出陇西。经匈奴,匈奴得之,传诣单于。单于留之,曰:“月氏在吾北,汉何以得往使?吾欲使越,汉肯听我乎?”留骞十余岁,与妻,有子,然骞持汉节不失。

居匈奴中,益宽,骞因与其属亡【亡:逃。】乡【乡:同“向”。】月氏,西走数十日至大宛。大宛闻汉之饶财,欲通不得,见骞,喜,问曰:“若欲何之?”骞曰:“为汉使月氏,而为匈奴所闭道。今亡,唯王使人导送我。诚得至,反汉,汉之赂遗王财物不可胜言。”大宛以为然,遣骞,为发导绎【导绎:向导和翻译人员。绎,通“译”。】。抵康居,康居传致大月氏。大月氏王已为胡所杀,立其太子为王。既臣大夏而居,地肥饶,少寇,志安乐,又自以远汉,殊无报胡之心。骞从月氏至大夏,竟不能得月氏要领。

留岁余,还。并【并:通“旁”,靠近。】南山,欲从羌中【羌中:羌人聚居地。】归,复为匈奴所得。留岁余,单于死,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。国内乱,骞与胡妻及堂邑父俱亡归汉。汉拜骞为太中大夫,堂邑父为奉使君。

骞为人强力【强力:坚强勇武。】,宽大信人【宽大信人:待人宽厚,能让人信服。】,蛮夷爱之。堂邑父故胡人,善射,穷急射禽兽给食。初,骞行时百余人,去十三岁,唯二人得还。

骞身所至【身所至:亲自到过。】者大宛、大月氏、大夏、康居,而传闻其旁大国五六,具【具:通“俱”,皆。】为天子言之。曰:

大宛在匈奴西南,在汉正西,去【去:距离。】汉可万里。其俗土著,耕田,田【田:种。】稻麦。有蒲陶【蒲陶:同“葡萄”。】酒。多善马,马汗血,其先天马子也。有城郭屋室。其属邑大小七十余城,众可数十万。其兵弓矛骑射。其北则康居,西则大月氏,西南则大夏,东北则乌孙,东则扜罙、于窴。于窴之西,则水皆西流,注西海【海:古代大湖名,即今青海湖。】;其东水东流,注盐泽。盐泽潜行地下,其南则河源【河源:黄河源头。】出焉。多玉石,河注中国。而楼兰、姑师邑有城郭,临盐泽。盐泽去长安可五千里。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,至陇西长城,南接羌,鬲汉道焉。

乌孙在大宛东北可二千里,行国,随畜,与匈奴同俗。控弦者数万,敢战。故服匈奴,及盛,取其羁属【羁属:被束缚的亲属,实指人质。】,不肯往朝会焉。

康居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,行国【行国:没有定居之所的国家。】,与月氏大同俗。控弦者八九万人。与大宛邻国。国小,南羁事月氏,东羁事【羁事:被迫服侍别人。】匈奴。

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,行国,与康居大同俗。控弦者十余万。临大泽,无崖,盖乃北海【北海:即今里海。】云。

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,居妫水【妫水:即今阿姆河。】北。其南则大夏,西则安息【安息:西域国家,今伊朗境内。】,北则康居。行国也,随畜移徙,与匈奴同俗。控弦者可一二十万。故时强,轻匈奴,及冒顿立,攻破月氏。至匈奴老上单于,杀月氏王,以其头为饮器。始月氏居敦煌【敦煌:汉代敦煌郡,今甘肃省敦煌市附近。】、祁连【祁连:祁连山。】间,及为匈奴所败,乃远去,过宛,西击大夏而臣之,遂都妫水北,为王庭【王庭:少数民族君主上朝的地方。】。其余小众不能去者,保南山羌,号小月氏。

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数千里。其俗土著,耕田,田稻麦,蒲陶酒。城邑如大宛。其属小大数百城,地方数千里,最为大国。临妫水,有市,民商贾用车及船,行旁国或数千里。以银为钱,钱如其王面,王死辄更钱,效王面焉。画革旁行以为书记。其西则条枝【条枝:古国名,在今伊拉克。】,北有奄蔡、黎轩【黎轩:古国名,又名大秦国,在今埃及境内。】。

条枝在安息西数千里,临西海。暑湿。耕田,田稻。有大鸟,卵如瓮。人众甚多,往往有小君长,而安息役属之,以为外国。国善眩【善眩:擅长魔术。】。安息长老传闻条枝有弱水、西王母,而未尝见。

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余里妫水南。其俗土著,有城屋,与大宛同俗。无大君长,往往城邑置小长。其兵弱,畏战。善贾市。及大月氏西徙,攻败之,皆臣畜【畜:畜养。】大夏。大夏民多,可百余万。其都曰蓝市城【蓝市城:今阿富汗北部的巴里黑。】,有市贩贾诸物。其东南有身毒国【身毒国:即印度。】。

骞曰:“臣在大夏时,见邛竹杖、蜀布。问曰:‘安得此?’大夏国人曰:‘吾贾人往市之身毒。身毒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。其俗土著,大与大夏同,而卑湿暑热云。其人民乘象以战。其国临大水焉。’以骞度之,大夏去汉万二千里,居汉西南。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,有蜀物,此其去蜀不远矣。今使大夏,从羌中,险,羌人恶之;少【少:稍微。】北,则为匈奴所得;从蜀宜径【径:便利,方便。】,又无寇。”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、安息之属皆大国,多奇物,土著,颇与中国同业【同业:相同的作业。】,而兵弱,贵汉财物;其北有大月氏、康居之属,兵强,可以赂遗设利朝也。且诚得而以义属之,则广地万里,重九译,致殊俗,威德遍于四海。天子欣然,以骞言为然,乃令骞因【因:就近,顺便。】蜀犍为发间使,四道并出:出駹,出冉,出徙,出邛、僰,皆各行一二千里。其北方闭氐、筰,南方闭巂、昆明。昆明之属无君长,善寇盗,辄杀略汉使,终莫得通。然闻其西可千余里有乘象国,名曰滇越,而蜀贾奸出物【奸出物:偷运物品出境。】者或至焉,于是汉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国。初,汉欲通西南夷,费多,道不通,罢之。及张骞言可以通大夏,乃复事西南夷。

骞以校尉从大将军击匈奴,知水草处,军得以不乏,乃封骞为博望侯。是岁元朔六年也。其明年,骞为卫尉,与李将军俱出右北平击匈奴。匈奴围李将军,军失亡多;而骞后期当斩,赎为庶人。是岁汉遣骠骑【骠骑:骠骑将军,指霍去病。】破匈奴西域数万人,至祁连山。其明年,浑邪王率其民降汉,而金城、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。匈奴时有侯者【侯者:斥候。】到,而希矣。其后二年,汉击走单于幕北【幕北:大沙漠以北。幕,通“漠”。】。

是后天子数问骞大夏之属。骞既失侯,因言曰:“臣居匈奴中,闻乌孙王号昆莫,昆莫之父,匈奴西边小国也。匈奴攻杀其父,而昆莫生,弃于野。乌嗛肉蜚其上,狼往乳之。单于怪以为神,而收长之。及壮,使将兵,数有功,单于复以其父之民予昆莫,令长守于西域。昆莫收养其民,攻旁小邑,控弦数万,习攻战。单于死,昆莫乃率其众远徙,中立,不肯朝会匈奴。匈奴遣奇兵击,不胜,以为神而远之,因羁属之,不大攻。今单于新困于汉,而故浑邪地空无人。蛮夷俗贪汉财物,今诚以此时而厚币赂乌孙,招以益东,居故浑邪之地,与汉结昆弟,其势宜听,听则是断匈奴右臂也。既连乌孙,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来而为外臣。”天子以为然,拜骞为中郎将,将三百人,马各二匹,牛羊以万数,金币帛直数千巨万,多持节副使,道可使,使遗之他旁国。

骞既至乌孙,乌孙王昆莫见汉使如单于礼,骞大惭,知蛮夷贪,乃曰:“天子致赐,王不拜则还赐。”昆莫起拜赐,其它如故。骞谕使指曰:“乌孙能东居浑邪地,则汉遣翁主【翁主:诸侯的女儿。】为昆莫夫人。”乌孙国分,王老,而远汉,未知其大小,素服属匈奴日久矣,且又近之,其大臣皆畏胡,不欲移徙,王不能专制。骞不得其要领。昆莫有十余子,其中子曰大禄,强,善将众,将众别居万余骑。大禄兄为太子,太子有子曰岑娶,而太子蚤【蚤:通“早”。】死。临死谓其父昆莫曰:“必以岑娶为太子,无令他人代之。”昆莫哀而许之,卒以岑娶为太子。大禄怒其不得代太子也,乃收【收:收罗。】其诸昆弟,将其众畔【畔:通“叛”,背叛,造反。】,谋攻岑娶及昆莫。昆莫老,常恐大禄杀岑娶,予岑娶万余骑别居,而昆莫有万余骑自备,国众分为三,而其大总取羁属昆莫,昆莫亦以此不敢专约【专约:做主相约。】于骞。

骞因分遣副使使大宛、康居、大月氏、大夏、安息、身毒、于窴、扜<生僻字>及诸旁国。乌孙发导译送骞还,骞与乌孙遣使数十人,马数十匹报谢,因令窥汉,知其广大。

骞还到,拜为大行,列于九卿。岁余,卒。

乌孙使既见汉人众富厚,归报其国,其国乃益重汉。其后岁余,骞所遣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,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。然张骞凿空,其后使往者皆称博望侯,以为质【质:信任。】于外国,外国由此信之。

自博望侯骞死后,匈奴闻汉通乌孙,怒,欲击之。及汉使乌孙,若出其南,抵大宛、大月氏相属【相属:连续不断,络绎不绝。】,乌孙乃恐,使使献马,愿得尚汉女翁主为昆弟。天子问群臣议计,皆曰“必先纳聘,然后乃遣女”。初,天子发书【发书:打开书。】《易》,云“神马当从西北来”。得乌孙马好,名曰“天马”。及得大宛汗血马,益壮,更名乌孙马曰“西极”,名大宛马曰“天马”云。而汉始筑令居以西,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。因益发使抵安息、奄蔡、黎轩、条枝、身毒国。而天子好宛马,使者相望于道。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,少者百余人,人所赍操大放【大放:大致相仿。放,通“仿”。】博望侯时。其后益习而衰少焉。汉率一岁中使多者十余,少者五六辈,远者八九岁,近者数岁而反。

是时汉既灭越,而蜀、西南夷皆震,请吏入朝。于是置益州、越西、牂柯、沈黎、汶山郡,欲地接以前通大夏。乃遣使柏始昌、吕越人等岁十余辈,出此初郡抵大夏,皆复闭【闭:阻碍。】昆明【昆明:少数民族部落。位于今云南省洱海南部地区。】,为所杀,夺币财,终莫能通至大夏焉。于是汉发三辅罪人,因巴蜀士数万人,遣两将军郭昌、卫广等往击昆明之遮汉使者,斩首虏数万人而去。其后遣使,昆明复为寇,竟莫能得通。而北道酒泉抵大夏,使者既多,而外国益厌汉币【汉币:汉朝的布帛财物。】,不贵其物。

自博望侯开外国道以尊贵,其后从吏卒皆争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,求使【求使:请求出使。】。天子为其绝远,非人所乐往,听其言,予节,募吏民毋问所从来,为具备人众遣之,以广其道。来还【来还:往来出使的人。】不能毋侵盗币物,及使失指【使失指:背离出使的宗旨。】,天子为其习之,辄覆案【覆案:深究罪行。】致重罪,以激怒令赎,复求使。使端【使端:请求出使的人所编织的理由、借口。】无穷,而轻犯法。其吏卒亦辄复盛推外国所有,言大者予节,言小者为副,故妄言无行之徒皆争效之。其使皆贫人子,私【私:据为己有。】县官赍物,欲贱市【贱市:低价出售。】以私其利外国。外国亦厌汉使人人有言轻重,度汉兵远不能至,而禁其食物以苦汉使。汉使乏绝积怨,至相攻击。而楼兰、姑师小国耳,当空道【当空道:处于交通要道之上。空,通“孔”。】,攻劫汉使王恢等尤甚。而匈奴奇兵时时遮击使西国者。使者争遍言外国灾害,皆有城邑,兵弱易击。于是天子以故遣从骠侯破奴将属国骑及郡兵数万,至匈河水,欲以击胡,胡皆去。其明年,击姑师,破奴与轻骑七百余先至,虏楼兰王,遂破姑师。因举兵威以困乌孙、大宛之属。还,封破奴为浞野侯。王恢数使,为楼兰所苦,言天子,天子发兵令恢佐破奴击破之,封恢为浩侯。于是酒泉列亭鄣【亭鄣:了望台和碉堡。】至玉门矣。

乌孙以千匹马聘汉女,汉遣宗室女江都翁主【翁主:诸侯王女儿的封号。】往妻乌孙,乌孙王昆莫以为右夫人。匈奴亦遣女妻昆莫,昆莫以为左夫人。昆莫曰“我老”,乃令其孙岑娶妻翁主。乌孙多马,其富人至有四五千匹马。

初,汉使至安息,安息王令将二万骑迎于东界。东界去王都数千里。行比至,过数十城,人民相属【相属:相连。】甚多。汉使还,而后发使随汉使来观汉广大,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【善眩人:魔术师、幻术师。】献于汉。及宛西小国驩潜、大益,宛东姑师、扜罙、苏薤之属,皆随汉使献见【献见:献上礼物并拜见。】天子。天子大悦。

而汉使穷河源,河源出于窴,其山多玉石,采来,天子案古图书,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。

是时上方数巡狩海上,乃悉从【悉从:尽数跟从。】外国客,大都多人则过之,散财帛以赏赐,厚具【厚具:丰富的物资。】以饶给之,以览示汉富厚焉。于是大觳抵【觳抵:同“角抵”,摔角、相扑之类的活动。】,出奇戏诸怪物,多聚观者,行赏赐,酒池肉林,令外国客遍观各仓库府藏之积,见汉之广大,倾骇之。及加其眩者之工,而觳抵奇戏岁增变,甚盛益兴,自此始。

西北外国使,更来更去【更来更去:越发频繁地往来。】。宛以西,皆自以远,尚骄恣晏然【晏然:神态安然。】,未可诎【诎:同“屈”,谦恭、谦卑。】以礼羁縻【羁縻:束缚、控制。】而使也。自乌孙以西至安息,以近匈奴,匈奴困月氏也,匈奴使持单于一信【信:凭证、信物。】,则国国传送食,不敢留苦;及至汉使,非出币帛不得食,不市【市:购买。】畜不得骑用。所以然者,远汉,而汉多财物,故必市乃得所欲,然以【以:由于,因为。】畏匈奴于汉使焉。宛左右以蒲陶为酒,富人藏酒至万余石,久者数十岁不败。俗嗜酒,马嗜苜蓿。汉使取其实来,于是天子始种苜蓿、蒲陶肥饶地。及天马多,外国使来众,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萄、苜蓿极望【极望:看到不到边际。】。自大宛以西至安息,国虽颇异言,然大同俗,相知言。其人皆深眼,多须髯,善市贾,争分铢。俗贵女子,女子所言而丈夫乃决正【决正:决定。】。其地皆无丝漆,不知铸钱器。及汉使亡卒降,教铸作他兵器。得汉黄白金,辄以为器,不用为币。

而汉使者往既多,其少从【少从:从少年时期就跟从。】率多进熟于天子,言曰:“宛有善马在贰师城,匿不肯与汉使。”天子既好宛马,闻之甘心【甘心:心动。】,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王贰师城善马。宛国饶汉物,相与谋曰:“汉去我远,而盐水【盐水:罗布泊。】中数败,出其北有胡寇,出其南乏水草。又且往往而绝邑,乏食者多。汉使数百人为辈来,而常乏食,死者过半,是安能致大军乎?无奈我何。且贰师马,宛宝马也!”遂不肯予汉使。汉使怒,妄言【妄言:骂人。】,椎金马【椎金马:砸毁了带来的金马。】而去。宛贵人怒曰:“汉使至轻我!”遣汉使去,令其东边郁成遮攻杀汉使,取其财物。于是天子大怒。诸尝使宛姚定汉等言宛兵弱,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,强弩射之,即尽虏破宛矣。天子已尝使浞野侯攻楼兰,以七百骑先至,虏其王,以定汉等言为然,而欲侯宠姬李氏,拜李广利为贰师将军,发属国六千骑,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,以往伐宛。期【期:目的。】至贰师城取善马,故号“贰师将军”。赵始成为军正【军正:军中的司法官员。】,故浩侯王恢使导军,而李哆为校尉,制军事。是岁太初元年也。而关东蝗大起,蜚西至敦煌。

贰师将军军既西过盐水,当道【当道:位于交通要道上。】小国恐,各坚城守,不肯给食。攻之不能下。下者得食,不下者数日则去。比至郁成,士至者不过数千,皆饥罢。攻郁成,郁成大破之,所杀伤甚众。贰师将军与哆、始成等计:“至郁成尚不能举,况至其王都乎?”引兵而还。往来二岁。还至敦煌,士不过什一二。使使上书言:“道远多乏食。且士卒不患战,患饥。人少,不足以拔宛。愿且罢兵,益发而复往。”天子闻之,大怒,而使使遮【庶:拦阻。】玉门,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!贰师恐,因留敦煌。

其夏,汉亡浞野之兵二万余于匈奴。公卿及议者皆愿罢击宛军,专力攻胡。天子已业【已业:已经。】诛宛,宛小国而不能下,则大夏之属轻汉,而宛善马绝不来,乌孙、仑头易苦汉使矣,为外国笑。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,赦囚徒材官【材官:勇勐健壮的武卒。】,益发恶少年及边骑,岁余而出敦煌者六万人,负私从者【负私从者:置办行装自愿从军的人。】不与。牛十万,马三万余匹,驴骡橐它【橐它:骆驼。】以万数。多赍粮,兵弩甚设【设:多,充足。】,天下骚动,传相奉伐宛,凡五十余校尉。宛王城中无井,皆汲城外流水,于是乃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【水空:水道,水路。】以空其城。益发戍甲卒十八万,酒泉、张掖北,置居延、休屠以卫酒泉,而发天下七科适【适:通“谪”,罚罪。】,及载糒【糒:干粮。】给贰师。转车人徒相连属至敦煌。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校尉,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。

于是贰师后复行,兵多,而所至小国莫不迎,出食给军。至仑头,仑头不下,攻数日,屠之。自此而西,平行【平行:顺利前行。】至宛城,汉兵到者三万人。宛兵迎击汉兵,汉兵射败之,宛走入葆乘【乘:登上。】其城。贰师兵欲行攻郁成,恐留行【留行:延误行程。】而令宛益生诈,乃先至宛,决【决:决开,使决堤。】其水源,移之,则宛固已忧困。围其城,攻之四十余日,其外城坏,虏宛贵人勇将煎靡。宛大恐,走入中城。宛贵人相与谋曰:“汉所为攻宛,以王毋寡匿善马而杀汉使。今杀王毋寡而出善马,汉兵宜解【解:解围离开。】;即不解,乃力战而死,未晚也。”宛贵人皆以为然,共杀其王毋寡,持其头遣贵人使贰师,约曰:“汉毋攻我。我尽出善马,恣所取,而给汉军食。即不听,我尽杀善马,而康居之救且至。至,我居内,康居居外,与汉军战。汉军熟计【熟计:认真考虑。】之,何从?”是时康居候视汉兵,汉兵尚盛,不敢进。贰师与赵始成、李哆等计:“闻宛城中新得秦人,知穿井,而其内食尚多。所为来,诛首恶者毋寡。毋寡头已至,如此而不许解兵,则坚守,而康居候汉罢而来救宛,破汉军必矣。”军吏皆以为然,许宛之约。宛乃出其善马,令汉自择之,而多出食食给汉军。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。中马以下牡牝三千余匹,而立宛贵人之故待遇汉使善者名昧蔡以为宛王,与盟而罢兵。终不得入中城。乃罢而引归。

初,贰师起敦煌西,以为人多,道上国不能食,乃分为数军,从南北道。校尉王申生、故鸿胪壶充国等千余人,别【别:另外。】到郁成。郁成城守,不肯给食其军。王申生去【去:离开。】大军二百里,偩【偩:仰仗。】而轻之,责郁成。郁成食不肯出,窥知申生军日少,晨用三千人攻,戮杀申生等,军破,数人脱亡,走贰师。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郁成。郁成王亡走康居,桀追至康居。康居闻汉已破宛,乃出郁成王予桀,桀令四骑士缚守诣大将军。四人相谓曰:“郁成王汉国所毒【毒:怨恨。】,今生将去,卒失大事。”欲杀,莫敢先击。上邽骑士赵弟最少,拔剑击之,斩郁成王,赍头。弟、桀等逐及大将军。

初,贰师后行,天子使使告乌孙,大发兵并力击宛。乌孙发二千骑往,持两端,不肯前。贰师将军之东【东:东归。】,诸所过小国闻宛破,皆使其子弟从军入献,见天子,因以为质焉。贰师之伐宛也,而军正赵始成力战,功最多;及上官桀敢深入,李哆为谋计,军入玉门者万余人,军马千余匹。贰师后行,军非乏食,战死不能多,而将吏贪,多不爱士卒,侵牟【侵牟:侵吞。】之,以此物故【物故:死。】众。天子为万里而伐宛,不录过【录过:计较过失。】,封广利为海西侯。又封身斩郁成王者骑士赵弟为新畤侯。军正赵始成为光禄大夫,上官桀为少府,李哆为上党太守。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,诸侯相、郡守、二千石者百余人,千石以下千余人。奋行者官过其望,以适过行者皆绌其劳。士卒赐直四万金。伐宛再反,凡四岁而得罢焉。

汉已伐宛,立昧蔡为宛王而去。岁余,宛贵人以为昧蔡善谀【善谀:善于献媚讨好。】,使我国遇屠,乃相与杀昧蔡,立毋寡昆弟曰蝉封为宛王,而遣其子入质于汉。汉因使使赂赐【赂赐:赏赐,收买。】以镇抚之。

而汉发使十余辈至宛西诸外国,求奇物,因风览【风览:宣扬、宣传。】以伐宛之威德。而敦煌置酒泉都尉,西至盐水,往往有亭【亭:亭鄣。】。而仑头有田卒数百人,因置使者护田积粟,以给【给:供给。】使外国者。

太史公曰:《禹本纪》【《禹本纪》:一本具有神话性质的记录了大禹故事的书。】言“河出昆仑。昆仑其高二千五百余里,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。其上有礼泉、瑶池”。今自张骞使大夏之后也,穷河源,恶睹本纪所谓昆仑者乎?故言九州山川,《尚书》近之矣。至《禹本纪》《山海经》所有怪物,余不敢言之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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参考资料:《史记》精注全译,李翰文主编 司马迁 撰、《帝鉴图说》、《钦定书经图说》、《飞影阁画集》、《马骀画宝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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